到了扬州。当时,同样是身负才名却累试不第的张潮已定居扬州二十余年,他在扬州广交文友和书商,俨然成了扬州文林的领袖。张竹坡对张潮甚为崇敬,认为张潮“诚昭代之伟人,儒林之柱石”(《与张山来》其一),时相过从。在《幽梦影》中,张竹坡的评论竟达83条之多,居评论者之首!从第四组朋友圈开始,他的评论一直参差延伸到最后一组。据今存张竹坡诗《拔闷三首》所示,他是康熙36年春从扬州去往苏州的。也就是说,张竹坡只在扬州停留了几个月。而就在这几个月中,张潮的《幽梦影》从第四则断续延伸到最后一则都留下了张竹坡的评论。其中有六则他是唯一的评论者,有28则他是最后一位评论者。这说明张竹坡是最后参与《幽梦影》评论的人之一。这也说明作为微信朋友圈的《幽梦影》最短可能就在几天内完成(即张竹坡所谓“数夕酒杯间颇饶山珍海错”),最长可能也就在张竹坡旅居扬州的这几个月,即康熙35年(1696年)秋冬到康熙36年春(1697年)之间。在没有电话、没有网络、没有快递的情况下,我国第一部微信朋友圈式的作品就是在这样短的时间内完成。
这个微信朋友圈中,以张潮、张竹坡为代表的参与者大都是科场失意旅居扬州的文人。他们在扬州这个景物秀丽、文脉深远、工商业发达、物质文化生活丰富又偏离政治中心的地方找到了一片畅情之地。他们相对自由地抒发性灵,互赠著述,经常聚谈宴饮。《幽梦影》微信朋友圈可大致反映他们的思想状况和生活风貌,并为后世留下了值得注意的特色和内涵。
首先,扑面而来的特色是真率由衷,直抒胸臆。在《幽梦影》里,张潮所发布的220条随感隽语均系原创,没有链接式的搬引。顺应自己日常的所阅、所触、所思,信手拈来,形诸文字。同样,所有一百多位参与评论者也都以好友式的坦诚,发自肺腑地谈见解、抒感受。前引张潮“因雪想高士,因花想美人”一则即是显例,以至于曹冲谷毫无遮挡地说“我于雪月花酒山水诗文之间,无时不想美人也。”就这样直陈感受,直抒个性!又如张潮“创新庵不若修古庙,读生书不若温旧业”一则之下,庞天池评论曰,“谒贵官不若访高士,精八股不如穷一经”,公开表示了对达官贵人和八股的蔑视;而顾天石则借题发挥,公开标举了自己的阅读好尚:“唯《左传》《楚辞》、马、班、杜、韩之诗文及《水浒》《西厢》《还魂》等书,虽读百遍而不厌,此外皆不耐温者矣,奈何?”在他认可的经典中是把所有正统经书排除在外的;而《水浒》《西厢》《还魂》等在当时多有离经叛道色彩的作品则被视作阅读经典!王安节更借题发挥:“今世建生祠,又不若创茅庵”,公开以隐逸否定名教!类似直陈已见,所在多有,充分显示了朋友圈的真性情!
在《幽梦影》中,评论者与原创之间,评论者与评论者之间互相补充、相互生发。相互拓展思路,做到了“言恢之而弥广,思按之而愈深”。如张潮曰“楼上看山,城头看雪,灯前看花,舟中看霞,月下看美人,另是一番情境”。江允凝在评论中补充曰:“黄山看云,更佳。”毕右万推展曰:“雨后看柳,觉尘襟俱涤”。尤谨庸生发曰:“山上看雪,雪中看花,花中看美人,亦可”。倪永清另作发挥:“做官时看进士,分金处看文人”,虽属调侃,却引申出了别样道理。又如,张潮曰:“一日之计种蕉,一岁之计种竹,十年之计种树,百年之计种松”。这本是对大自然物种之生命周期的描述,周星远却就此引伸曰:“千秋之计,其著书乎?”一下子升华到生命担当的重大课题。而张竹坡则将谈论主题提升到更高处:“百世之计种德”。微信朋友圈就这样在相互切磋、生发中成为了提高思想境界的园地。